■楊萬泰
楊萬泰
1977年12月參加高考,1978年3月進入清華大學工程化學系學習。現(xiàn)為北京化工大學教授、生物醫(yī)用材料北京實驗室主任。主要從事光催化表面C-H鍵轉化反應、可控/活性自由基聚合新體系、非均相聚合新方法等高分子化學基礎研究。其研發(fā)的自穩(wěn)定沉淀聚合綠色新技術,為解決“全球巨量廢棄烯烴利用”難題提供了新途徑。2000年獲國家杰出青年基金,2001年獲長江學者特聘教授,作為負責人的“高性能烯烴基高分子材料的先進制備及功能化”團隊于2012年獲國家基金委創(chuàng)新群體榮譽稱號,并于2015年獲滾動支持。兼任中國化工學會特種化工專業(yè)委員會主任、中國染料工業(yè)協(xié)會色母粒專業(yè)委員會主任、中國化學會高分子學科委員會委員、教育部科技委材料學部學部委員以及Biomacromolecules、《高分子學報》《中國化學快報》《膜科學與技術》等雜志編委。2017年當選中國科學院院士。
我的家鄉(xiāng)在河北省邯鄲市成安縣下轄的辛義公社東陽寺村。我是家中老小,上面有3個哥哥一個姐姐,按習俗,我應該留在家中,守著土地,守著父親。
1977年12月的高考,是我人生的轉折點,它讓我從小村莊來到北京,與高分子化學結緣,并在這里成家立業(yè),F(xiàn)在回頭再看這件事,高考40年,也是改革開放40年,高考不僅是我個人的轉折點,更是整個國家的轉折點。
心中無逆境,則生活無逆境
成安縣在1945年就已經解放了,所以我記憶中的東陽寺村并沒有經歷過特別困難的時期。1956年,我出生在這里,并在村小學和鄉(xiāng)中學分別完成了小學和初中學業(yè)。
我初中畢業(yè)時,幸運地趕上了20世紀70年代初的“教育路線小回潮”,參加了縣里組織的中考。記得有門考試我早早就寫完了,監(jiān)考老師看我不答題,就過來看我的試卷,這個老師離開不久又圍過來幾個老師,我當時不知道是什么原因。后來聽別人說我考得很好,數學還是滿分(未查證)。
中考后,我離開家到4公里外的縣城讀高中。沒想到不起眼的縣城高中擁有強大的師資力量——教授我們化學課并兼班主任的是清華大學畢業(yè)的趙素娥老師,教物理的則是畢業(yè)于北京大學的蔣偉老師。
當時,我們的高中課程沒有相應的教科書,用的是帶有“文革”色彩的新編教材,《農業(yè)基礎知識》和《工業(yè)基礎知識》分別代替了化學和物理教科書。還記得那時趙老師講的內容融入了一些有意思的專業(yè)內容。比如當她在講述我們穿的化纖衣服時,提到那時出現(xiàn)的一種叫“的確良”的布料,F(xiàn)在知道這是一種聚酯纖維,典型的高分子材料。
1973年底我高中畢業(yè),遵照老小守家的習俗,我回到村里并接手了我家所在的村八隊的小隊會計工作,兩年后還兼任了村團支書工作。
我們家解放前很窮,解放后日子才好起來,我父親和3個哥哥都是共產黨員,所以我從小受到的也都是正能量教育,滿腦子都是“長大干什么”,沒考慮過自己的利益。既然回到村里,我也沒別的心思,一心投入到“農業(yè)學大寨”運動和村里的革命和生產中。因此,高考前的4年里,我在農村過得很充實,沒有受苦受難的感覺,那些年里我寫了很多詩,反映了我的心態(tài)和狀況。
為了當好會計,我不僅學會了打算盤,還練會了盲打和左手打算盤的特技;在縣農林局會計股領導協(xié)助下搞了“民主理財、賬目公開”,成為典型;不僅賬目做得非常細致,還經常下地勞動。
由于工作做得好,后來我“被提拔”兼任村里團支書。任團支書時我也很努力,雖然我們村在全公社12個村中比較落后,但我們村團支部卻連續(xù)兩年被評為先進。記得1978年初縣里籌備召開團代會時,公社團委已安排我在會上介紹在落后村里開展團支部工作的經驗,但因要到北京上大學,讓副支書去講了。
在白天團支部、會計工作與早晚勞作之余,我還有一大愛好就是看書。上高中的時候,學校有閱覽室,我每天都會第一個到閱覽室,里面供學生閱讀的每一本書我都仔細讀過。回到村里,我也一直保持閱讀習慣,不僅看化學、物理等書籍,還喜歡讀《中國通史》。那時我會定期騎著自行車去縣里書店,每次有新的《中國通史》出版,我就買一本。那時我對書籍很向往,我們公社書記曾經在大學進修過,說大學有很大的圖書館,里面有讀不完的書。那是我進入大學前對大學唯一的概念。
從1973年到1977年,我的目標很明確,就是扎根農村一心干好革命工作,直到恢復高考的消息傳來。
機會留給有準備的人
我母親去世較早,作為家中最小的孩子,我在村里當會計的時候,3個哥哥都已經在外面工作了。我的大哥是老中專生,畢業(yè)后一直在馬鞍山鋼鐵公司工作;二哥是64屆中南礦冶學院(后改名為中南工業(yè)大學)的大學生,畢業(yè)后留校成為老師;我三哥是軍人,在北京和天津之間的楊村機場衛(wèi)生隊當衛(wèi)生員。
聽到高考恢復的消息后,我父親和3個哥哥都很支持我。二哥甚至郵寄來一份他手抄的高考模擬題讓我練習。
當時公社有12個村,其中7位村團支書和公社團委書記都打算參加高考,還有我的初中老師。我們一起參加了縣城里的復習講座。老師坐在臺上,像作報告一樣,也像是現(xiàn)在的公開課。講座共分3次,內容分別是物理、化學和數學,其中的化學課就是我的高中趙老師講的。
我的報考志愿其實也與我的化學老師有關,因為她,我的第一志愿就選擇了清華大學。而第二和第三志愿分別選擇了我二哥所在的中南礦冶學院以及家鄉(xiāng)的河北大學。至于專業(yè),團支書工作幫了我一個大忙,我先是在經常學習的文件中看到高分子這個詞,恰好清華大學的化學招生目錄中也有高分子專業(yè),所以我的第一志愿就選定了清華大學高分子專業(yè)。
考試在我上高中的縣中進行,稀里糊涂就考完了,感覺和中考時差不多。
高考后,我又回到村里繼續(xù)以前的生活。一天,我正在地里干活,公社團委書記冀純光騎著自行車來找我,告知了我的高考分數。因為他在邯鄲師專當老師的弟弟被借調幫忙抄分,看到這個考生分數這么高,又發(fā)現(xiàn)是他哥哥當團委書記的公社,于是就抄下來告知了。但當時,我好像也沒有特別的感覺。
過了幾天,依然是我在地里務農的時候,家中侄子跑來讓我回家。我不知何事,就往家跑,還沒走進家中,就看到院子里站滿了人,這時才有人告訴我,原來是清華大學的錄取通知書寄到了。
拿到通知書,我激動之余還有些茫然,因為不知道拿到錄取通知書后該怎么辦。于是我就去縣里文化局詢問,F(xiàn)在回想起來,那個時候真的沒想過命運就此改變了。
通知書上報到的時間給了3天,我按照報到日期第一天的時間買了第一班邯鄲開往北京的火車票,這是我人生第一次坐火車,也是第一次離開縣城。十幾年后的上世紀90代初,我出國深造第一次坐飛機,若干個人生第一次都成了前行路上關鍵性的一步。這次讓我沒想到的是,下火車出了北京東站,竟然看到我的3個哥哥在站口等我。
我真的沒有想到,3個哥哥會同時在北京迎接我。而這份驚喜來自二哥的細心,他得知錄取開始后第一時間去清華大學打聽。巧的是,我進京報到的日子,趕上大哥和二哥同時在北京出差,而且他們的工作單位都屬于冶金系統(tǒng),所以同住冶金招待所。然后,二哥通知了在天津的三哥,二哥算定我一定會第一天乘坐第一班車,于是就有了火車站的一幕。
那一天我們一起去了天安門,在天安門前照相留念,又去了剛剛恢復開放的北海。天擦黑的時候我們才回到火車站,我搭乘清華大學的接待車去了學校。有意思的是,或許是因為晚上才到了清華大學,所以在清華園里我總是搞不清方向,但只要來到天安門,立刻就能分清東南西北。
我與化學的緣分
緣分真是妙不可言。我與清華大學、與化學的緣分從我填報志愿那一刻就如影隨形,到現(xiàn)在,我在高分子這個領域教書、研究已經40余年。
1982年本科畢業(yè)后,我選擇了當時化學專業(yè)最全的北京化工大學,開始了研究生學習。1985年碩士畢業(yè)后,我留在北京化工大學直到現(xiàn)在。
1993年,學校推薦我去瑞典皇家工學院公派留學,我用了2年零4個月的時間就拿到了別人需要5到7年才能完成的博士學位。還記得攻讀學位期間在沒有充足的英語可選課的情況下,為了縮短留學時間,我只能選擇用瑞典語授課的課程。由于課上完全聽不懂瑞典語,我就先記下圖表、公式,再用查字典的方式弄清楚老師講課的內容,并參考相關的英文專業(yè)書籍補充學習,花費了不少時間。
結束了緊張的留學階段,我于1996年8月回到國內開展新的研究工作,兩年后又受導師邀請再次回到瑞典做了半年高訪。這半年對我影響巨大。因為自上學到工作以來,我一直全身心投入到學習和工作中,從未有放松、總結、提高的時間。但這半年,我的大部分時間都在圖書館中度過,不僅瀏覽了專業(yè)書和文獻,還系統(tǒng)學習了化學與高分子學科的歷史。我覺得自己似乎站到了一個更高的地方,與未來對話。
1998年再次從瑞典回到國內的時候,我調整了自己的研究方向,將研究對準了整個高分子化學領域國際上的幾個重大難題。業(yè)內人士聽到我這些研究課題和方向時,都說我在啃高分子化學領域的硬骨頭。值得欣慰的是,經過近20年持續(xù)不斷的努力,我在這幾個方向均取得了很大進展。
除了專業(yè)上與化學結緣,我的家庭也與化學以及清華大學緣分不淺。我夫人是我大學時的同班同學,女兒則是低我們30屆的學妹。還記得清華大學百年校慶的時候,女兒帶著我們去化學館參觀她正在做本科畢業(yè)設計的實驗室,巧合的是,那間實驗室正好也是她媽媽本科畢設做實驗的地方,甚至使用的是同一個位置的實驗臺。而且,我們一家三口的班級號,簡寫都是“化71”。高考牽起了我與化學的緣分,而化學也連接著了我與家人的緣分。也許這就是化學的魅力和力量吧。
大學培養(yǎng)學習習慣
其實,當選院士并非因為我獲得過國家獎項,也不是因為我的SCI論文發(fā)表的數量,更不是因為重大項目,我將其歸因為認真做事、踏實做學問。比如,在村里我是會計和團支部書記,我就盡心盡力做好這兩份工作。事實證明,因為我在做團支部書記工作用心,讓我了解不少與政治相關的工作,所以高考時我的政治成績最好,得了87分。
同樣,清華大學的本科學習,讓我意識到與其他人的差距,也讓我更努力。本來視力很好的我,半年就戴上了近視鏡。
我很慶幸高考選擇了清華大學。在大學4年半的學習時間,讓我感受最深的是一入學就灌輸的“獵人與干糧”的故事以及“為祖國健康工作50年”的口號。大學不僅是學知識的地方,更是培養(yǎng)能力的地方。書本知識只管一時,獨立學習的方法卻受益一生。另外,清華大學每天下午課后強制性的體育鍛煉也讓我受益終生。我在清華大學學會了游泳,現(xiàn)在依然保持每周至少游泳兩次的習慣,甚至出差在外也不例外。我一直保持著每周工作7天的工作習慣,堅持下來絲毫也不覺得疲憊。
我也慶幸當年考研時選擇了北京化工大學,這里有著非常完整的專業(yè)細分,在化學專業(yè)的深度和廣度上都有著特有的優(yōu)勢。
我更感激這個時代,是鄧小平堅持改革開放,從教育和科技入手,堅持恢復高考,這才有了我們這一批人命運的改變,更有了國家的跨越式發(fā)展進程。從2005年到2016年,作為北京化工大學材料學院院長,我每年在新生開學典禮時都會提到,要為這個時代而自豪,因為改革開放以來的40年是幾千年中國歷史上變化最快和變化最好的時代,能趕上這個時代太難得。
就我個人而言,能趕上這個時代,當大學老師,培養(yǎng)人才,做科研,都是讓我覺得很幸福的事情。同時,這個快速發(fā)展的時代也讓我們每一位科研人肩負著更多的責任與更高的使命。
作為一名化學與材料研究領域的人員,我清楚地知道我國歷史上的化學科學的發(fā)展是采用技術傳承方式,而非西方式的從基礎研究開始一步一步發(fā)展而來。這40年來,我們國家已取得了史無前例的快速發(fā)展。很多關于國家發(fā)展的關鍵核心技術的基礎是材料,材料的基礎是化學。每個化學人都應該不忘初心,時刻牢記我們承擔的巨大責任和使命,唯有繼續(xù)努力,方能以知識回饋國家,無愧于這個時代。
(本報記者袁一雪采訪整理)
▲楊萬泰(左一)與三個哥哥在天安門的合影
▲清華百年校慶時,楊萬泰回到母校,并在校友照片墻上找到自己的學生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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